进屋后,江怀棠便站在离门最远的地方。宁不遇进屋后也没再动过,站在门前和江怀棠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这样个距离可以么?”宁不遇还问了一句。
江怀棠点点头:“可以。”
“那我们就这么谈谈吧。”宁不遇率先打开了话匣,一张口便让江怀棠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
两人之间隔着层层迭迭的红色纱帐,没有外放神识的宁不遇并不能看清江怀棠脸上的表情,只能从那隐隐约约的从肢体动作上判断江怀棠此刻抗拒问题的内心。
“我....”江怀棠开口,说了个我字便没了下文。
宁不遇等了等,却只能听见江怀棠的吸气声。
遇到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应该追问,不去探寻他人的秘密也是交际准则之一。但宁不遇知道这是个攻略江怀棠内心的好机会,如果能让江怀棠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宁不遇就能拿到开启对方心门的钥匙。
“没关系,不想说也不要紧。”宁不遇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原本低沉的嗓音被他放轻,那声音就像是轻缓放松的曲子似的,令人
略微安定了下来。
宁不遇像是能完美操纵自己身体的每一处一样,无论是那双散发着真挚诚恳的眼睛,还是因为担忧而微微皱起的眉头,亦或是因为尊重对方、却又止不住想要探究而抿起的嘴唇,他外表的每一处都在展现着绝佳的演技。
“只是我很担心你,担心你独自承担心中的秘密会不会太累。”宁不遇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着理解你,与你感同身受,并当个绝对守秘的倾听者。”
“说了这些话,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宁不遇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对我来说,你的是永远都不是闲事。”
至始至终,江怀棠都没有发声。
不是因为被改变的身体又在自我发情,而是因为宁不遇每次都能在江怀棠开口之前,‘刚好’地接上自己的上一句话,让本想说话的江怀棠变成一个被代入节奏的观众,只能无言地看着宁不遇上演一出独角戏。
“其实我也有过迷茫的时刻,那时候觉得自己很无助,谁也无法理解自己,我也不敢跟别人说起自己真正的想法。”很自然地,宁不遇从疏导江怀棠变成了自己的故事会:“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孤单的。”
“他人的温暖重新点燃了我的心火,它烧尽了我那些消沉与颓废,为我开辟出了一条可供我自由奔跑的道路。”
“我也想有一天,我可以点起别人心中的明灯,为她们照亮心中的阴霾。”
宁不遇朝前迈了一步,又克制地挪回了半步。
“我能有幸成为你的明灯么?”
宁不遇的话语击中了江怀棠隐秘的内心,正如他所说,江怀棠羞于启齿自己的自馁与难过,害怕坦露出来后得到的却是讥笑与不在意。
但她又希望有人能懂自己心中的郁结,希望可以将它们驱散到某处,好不再每时每刻都在扰烦自己。
“我...”江怀棠动摇了一瞬,但一个我字说出口后便没了下文。
对外界的期待让江怀棠站在心门前渴盼地向外望,期望着温暖的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给这片阴云笼罩的大地带来活力与生机。但对得到失望的恐惧诱使她再次竖起高墙,像一只守卫着毒地的巨龙,就算渴望别人带来的救赎,也不愿放下它的高傲,冒着被世人看见那被毒雾所侵蚀而变得残破不堪的身躯,并冲破自我设下的牢笼,去对着人们求救。
宁不遇已经遇到过很多这种类型的客人,合欢宗内的弟子不仅要取悦客人的身体,更要抓住客人的心。
在抓住女人的心上,宁不遇极少落败。
宁不遇细细回想,江怀棠没有反驳或者回嘴他前面说过的话,反倒是在说完后欲言又止,说明那些话里有说中的部分。
“谢谢你的关心。”在长久的沉默后,江怀棠开口道:“我能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
“很感谢你能在我困难的时候收容我,我不敢说以后会飞黄腾达到时就涌泉相报之类的话。但你若是找我,只要是我能做到并且不违反人伦道义的事情,我绝对会为你赴汤蹈火。”从江怀棠平淡的语气与疏离客气的话语上,很难找到突破口。
不擅应酬的人可能会顺着江怀棠客气下去,但应酬起来得心应手的人可能会温水煮青蛙地迈过那条亲疏的分界线。虽然宁不遇属于后者,但他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江怀棠身上了。
几十年前的温水还没等煮熟锅中的青蛙,青蛙便不翼而飞。
于是他道:“我爱你。”
自江怀棠让宁不遇成功化神后,宁不遇便一直对江怀棠时刻不忘。
他期待着可以在江怀棠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利益,就算没有所谓的利益,那得到一个女人的信任与爱慕对他来说也是件轻松的事,和让这份信任和爱慕在不冷却的情况下远离自己是一样的轻松。
宁不遇说出口的叁个字犹如惊雷,炸的江怀棠半天没反应过来,还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能说爱太过草率...但我的确是喜欢你、思慕着你。”宁不遇神色坚定,瞧不出一丝玩笑之意,只是手上紧张的小动作出卖了坦然的表情,完全就像个认真诉说着爱意,但又有点紧张坦露心意和期待对方回应的男人。
想要获得一个人信任和真心,就只能拿一颗同样诚恳赤诚的心来换。
同理,如果想获得一个秘密,拿另一个秘密来进行交换也是成功率最大的方案。
江怀棠此时对宁不遇还是有些疏远,因为她觉得宁不遇和自己不同,就算真的说中了她的内心,江怀棠也不把宁不遇当成自己的同类,只当宁不遇的关系是同情下的帮助而已。
那么,只要变成江怀棠的同类,让她知道宁不遇是真的懂她,而不是可怜她所以随手一拉的施舍,两人的距离就会快速缩减,甚至江怀棠还会将真正的自己映射在宁不遇的身上,从而产生自怜自爱的心理错觉。
如果要强制自己变成某些人的同类,那么编出的故事就一定要契合那些人的经历。
“我......”宁不遇顿了顿,后而吸了口气,道:“我并不是出生在灵界的人,是我的师傅在凡间游历时发现了我不仅有修仙的天赋还身负神通,这才把我带回了合欢宗开始我的修仙之路。”
“当时的我觉得修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宁不遇自嘲地笑了一下:“呼风唤雨飞天遁地,多酷啊。”
“但当我开始修行、在灵界生存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的修仙并不想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戏文里讲的那样,修行人无欲无求一心向道,人人清心寡欲只为成仙。”
“我的出身在凡间也算是显赫,未入修行时也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可在这种大宗门里,别说交个知心挚友,周围的人为了给自己更多的争取利益而欺凌你、污蔑你或是互相抱团孤立你便已不错。”
“出彩的会被抱团孤立、在师长面前说谎污蔑。凡庸的会被欺压、成为出气筒和被压榨者。”宁不遇的眼中水波粼粼,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平庸的人若是不抱团一起遵守这种规则,也会被他们打上异类的标签,变成这种扭曲规则下的犯人。”
“就是那时候,我的状态在迷茫和暴戾之间循环着。”
说完,宁不遇藏在衣袖中的左手微动,隔在两人中间的纱帐无风自动,让出了空间供宁不遇与江怀棠两人能看清对方的脸。
看清江怀棠的表情后,宁不遇稍稍有些失望。
因为江怀棠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并没有被理解的激动和惊异,也没有对他产生同情和怜惜。唯一让宁不遇稍稍满意的是,江怀棠并不是对这个故事毫无动容。
这个故事还不够打动人心,宁不遇心道。
宁不遇一开始见江怀棠,便能瞧出江怀棠出身富贵。虽然江怀棠有些内向,但无论是神态还是肢体语言,都能看出心里带着一股子傲气,一看就知道从小是被人服侍着长大的,骨子里已经刻下了高人一等的傲慢和宠惯出来的慵懒。
再结合那时的江怀棠对修仙的事情都很感兴趣,一个凡间大小姐初入灵界的形象就已经立在宁不遇眼前了。
许多凡界显赫出身的人刚入灵界时都会难以适应,并因为前后落差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与忧郁。
若是天赋好点的,还能进各大宗门成为重点栽培对象。但天赋稍差的人,只能成为散修或在成为宗门底层人员,至死都在为了那些宗门贡献而操劳。
所以,宁不遇在口中的故事里,自己是来自凡界的大少爷,因为天赋绝佳而被自己的师傅看中带入了合欢宗内修行。
可现在看来,这个故事并没有那么的打动人心。
“那时候我真的很迷茫,我不知道我修仙究竟为了什么,修仙修的难道不是长生与自在么?为什么我却只能看到这灵界的人心丑恶!”
宁不遇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接着说道:“不过幸好,我遇上了一个女孩。”
“她很善良,也很努力,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品质,她就像是个太阳一样会带给周围人温暖。”
宁不遇抬手捂住脸,一直挺直的背弯了下去:“哪怕在临死之际,她也是在安慰我,握着我的手说你要好好活着。”
说完,宁不遇放下捂着脸的手,眼眶发红。
虽然江怀棠一直在沉默,但她的内心其实非常慌乱,她接不起宁不遇突然砸过来的‘真心’,也不敢接。
哪怕在神界时,江怀棠就没能得到他人的爱。
神仆们冰冷的恭敬,母亲过于奇怪的关心,而她的父亲紫恒星君更是连敷衍的爱都未曾给予过她。
江怀棠像是被隔离起来了一样,她无法接触到来自他人发自真心的关心与关怀,更没有人与她聊过心,去了解她的真正想法,每日陪伴她的只有疼痛、孤独与混乱的记忆。
此刻,面对愿意将真心倾诉而出的宁不遇,江怀棠动摇的内心产生了自己离宁不遇的内心很近的错觉,以及一丝信任。
“你...不要太难过。”江怀棠终于出声:“她下辈子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不可能!”宁不遇的音量忽然变大,一滴眼泪也跟着流下:“她不会再有下辈子了!”
“那些人拿走了她的魂魄...只为了去饲养恶灵。”宁不遇失声痛苦:“这明明是邪法,可长老们居然都不去阻拦,只因为那个人父亲是宗内出窍期的大能!”
这次江怀棠不止是内心了慌张,她脸上的每个器官都写满了不知所措。宁不遇突然的痛哭让她觉得是自己安慰的不对,是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又开始不敢说话。
宁不遇:“其实我也不是爱慕她,只是她在我最低迷的时刻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鼓励我,带给我温暖。”
“我只是....不甘心她居然是这种结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