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站着一旁,终不过摆摆手唤大管家:“让那些人回去罢,明日再来挖池子。另外,去府外买碗混沌,要去夫人生前最喜欢那处摊子买,之后送去大小姐那儿,说是扶宴走前吩咐你的做的罢。”言罢,转身离开了正院。
大管家应声去办,三三两两的工人散工之时,都是欢喜非常的。毕竟,这种不用上工又有工钱拿的事儿,可不是天天有的。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庞对比了冷世欢泪痕满面的模样,更是衬托得冷世欢的无助。
大管家亲自买回混沌送到主院后,秦岳仍旧定定站在那琼花树下看着冷世欢哭,此时的冷世欢已然哭不出声,只无声流着泪,眼眶肿的看不清本来明亮的双眸的美。那碗混沌,就那么搁在石桌上,与阿贞半夏备的粥一同搁在那儿无人问津。
大管家劝了好一阵仍旧不能说服冷世欢,只得摇着头,红眼离开了主院。而那个前去搬救兵的卫清平,也是不曾归来的。从始至终,秦岳都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哭。
夏日的日头太过炎热,冷世欢的泪水一滑落再地便消失湮没在青石板地面上,再寻不着。哭到最后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冷世欢便将双手握成拳头,一拳又一拳的不住拍打着自己胸口,拍打间秦岳依稀还能听见万分沙哑难听的两个字:阿娘。
至此,因站了许久,腿脚早已麻木的秦岳面上终是有了一滴水珠滑过,今日无雨,秦岳知道,那是眼泪。奶奶去世难过万分之时,醉忘生中差点受到屈辱之际,都不曾哭亦不曾示弱的秦岳,今日却因着冷世欢的难受而落泪。
伸手,抹了面上的泪舔了一下,是咸的。有那么一瞬间,秦岳很想知道,大小姐面上那流不尽的泪水,究竟是苦的还是咸的。
好一阵,冷世欢依旧没有停下拍打胸口的动作,只是好似已是精疲力竭再没力气,动作十分缓慢而无力。至此秦岳方才上前,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是说别哭了,亦或是别难过?都没用的,失去至亲的苦自己受过,自是能体会她的难过
站过去半晌,也只轻轻张开干裂的嘴唇艰难吐出三个字:“大小姐。”
除却大小姐三个字,再不曾多说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这句大小姐,终是叫疲惫不堪的冷世欢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仰望着身形挺拔的秦岳。泪眼朦胧间,冷世欢沙哑着嗓子费尽力气才说道:“他不让、他不让我、不让我送阿娘回家。”
一席话,说的断断续续十分艰难,秦岳默默听着,将桌上早已没了温度的茶水递过去:“师娘不会希望大小姐拿命去送她。”
对此,冷世欢只呆呆望着那盏茶出神片刻,方接过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递了过去,秦岳又是替她满上一杯,她仍旧一饮而尽。如此,在冷府最后一株琼花树下,一人瘫坐在青石板上,一人蹲身在一旁,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眸,寂静无声许久,谁都不曾说话。
冷燕启吩咐过,谁都不许来打扰,是以,二人这静默无言对视至夜幕降临,冷世欢歇了许久的嗓子好了一点儿之后,还是冷世欢先开口:
“阿娘不会希望我拿命去送她,也不会希望我亲近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说今日你陪我一日,便是你日日如此守着我,我都不会感激你半分。秦岳你当知晓我有多恨他,同样的,也恨你。”
声音仍旧沙哑难听,却是带了决绝。说罢便要起身,秦岳伸手前去扶她,却叫她一把推开:
“今日我低头服输了,他却没有给我一个能一直服软的机会。他让你这个得意学生来看着我的是不是?同样的,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秦岳,自此我们便作从不认得过罢。”
说罢,借着一旁的石桌,颤颤巍巍站起身,又过了许久方一瘸一拐往摘星楼方向去了,背影仍旧挺拔,性格照旧固执,却不曾留意到她转身后,秦岳逐渐瘫软的身躯。他是冷燕启的得意学生,却也是那个大小姐从醉忘生救出来的孤儿,他没忘,他的大小姐却忘了。
冷世欢说作从不认得,便真的是从不认得,打那以后,从未见她在众人面前露面。这日讲学中途喝茶时辰到了,秦岳又望着身旁空空如也的书桌出神,卫清平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那日我去步府,步小姐母亲不知何故去了,步小姐也伤心不能不已,故而我没能把她请来。秦岳,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尽力了。”
对此,秦岳只笑笑,望进卫清平眼中,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目光轻言,不曾答话。师娘临去前,曾一一私下找过那些个师兄弟。秦岳虽不知师娘给了多少私房钱与他们,却也晓得定是不会太少的,师娘一向都是软弱的,求人照看大小姐,出手定是大手笔的。
卫清平见秦岳如此,也猜不着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只继续道:
“如今登基的新帝不是个好相与的,锦王被他软禁皇宫,恩师去上朝也时常被新帝随便寻个由头教训。秦岳,你当知晓恩师是因着师娘病逝方没能及时站位,才惹上这位非善茬的主儿的。大小姐而今还如此,当真是叫恩师寒了心。
我知你重情义,可这下真是大小姐错了。你可曾想过,大小姐小小年纪如此跋扈,待她大了又会养成怎样的德性?恩师如今这般狠下心肠,不过是想磨磨大小姐性子罢了,大小姐不懂他的苦心,你可莫说你也不懂。你若继续听师娘遗言方如此溺爱她,才是真的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