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歌儿会答应吗?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傅沧泓,会答应吗?
傅沧泓,一想起那个黑眸深冽,容情坚毅,从骨子里散发着狠劲儿、忍劲儿的男人,他就不禁生出股惺惺相惜之慨,与对安阳涪顼的观感大为不同。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身为父亲的他,都尊重女儿的意愿,毕竟,人生是她自己的,未来是她自己的,该由她自己去选择。
“太子……”夜天诤有心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安阳涪顼撇撇唇,继续说着,“我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无法与傅沧泓相提并论……”
他的话音中,透着隐隐的绝望,听着让人心痛。
“可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我真地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啊……”许是压抑得太久,安阳涪顼说着,竟忍不住抱住旁边的树干,额头砰砰地往上撞。
夜天诤大惊,赶紧上前,正要扶住他劝解,却听身后蓦地传来声高喝:“顼儿!”
安阳涪顼浑身一震,当即放开树干,垂手而立,肩膀仍旧不住地耸动着。
“回去!”董皇后走到他面前,重重一声断喝,安阳涪顼抬头,先扫了夜天诤一眼,再看看董皇后,转身步履如飞地走了。
“教摄政王见笑了。”已经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下,女子披着发,寝衣被晨风掠起,露出大红色的抹胸,夜天诤赶紧将目光转开。
“你都看到了?”董皇后的嗓音,极凉极凉,“看到我的儿子,为你的女儿,弄成何等失魂落魄的模样?”
“皇后娘娘,”夜天诤无奈,“或者,娘娘可以,为太子多纳数名侍妾。”
“你以为,本宫没有试过吗?这些日子以来,本宫将身边最妩媚动人的女子,频频送往德昭宫,却都被顼儿给送了回来……”
两人间一阵沉默。
这个女人眼中的悲凄,化解了夜天诤心中那股隐忍的怒气。
她这一生,虽然无限荣耀,却只得一子,加之丈夫英年早逝,不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又能放在哪里?
罢了。
夜天诤一声轻叹。
他本来就是个磊落的男人,又加之曾答应安阳烈钧,定保璃国平安,很多时候,并不想过分计较。
“皇后,微臣告辞。”不欲多留,夜天诤拱手作辞,然后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立在原处的董皇后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两眼中锐光闪烁,碎冷薄冰下,有阴寒的暗潮汩汩流动……
离开章定宫后,夜天诤并没有回府,而是沿着长长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穿过已经渐渐熙攘的人群,穿过林立的商铺,耳中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昨夜才与夏紫痕母女二人起了争执,夜探董皇后,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惹起无穷的烦恼,且都是他眼下无法解决的。
唉,想他夜天诤一世英明,缘何竟把自己,弄到如斯窘迫的境地?
“要买茶叶蛋吗?”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
夜天诤一惊,旋即抬目看去,只瞅见一双猎鹰般犀利的眼。
“傅——”他险些叫出声来,左右看看,立即截住话头,盯住对方的眼睛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此处不方便说话,请跟我来。”男子转身,朝一条狭窄的小巷走去。
夜天诤怔了怔,提步跟上。
直至一座极不起眼的陋院前,男子方停下脚步,推开破旧的门板,侧身神色恭敬地道:“司空大人,请。”
进得院门,夜天诤举眸看去,院中陈设一目了然,除了一张木桌,并几把竹椅,并不见别物,这不由让他微微生出丝讶异——想不到,已经登基为帝的傅沧泓,竟然能屈尊呆在这样的地方,由此也可见,此人的忍耐力,实是超越了无数人的想象。
不等傅沧泓招呼,夜天诤自取一把竹椅坐下,这才凝眸看向他:“是称你一声皇帝陛下,还是直呼名姓的好?”
“司空大人非俗流可比,随意便好。”
“呵呵,”夜天诤轻笑,“那夜某便托大了。”
“嗯,”傅沧泓点头,自己开门见山,“璃歌她可是已经回府?”
“不错,”夜天诤点头,心中念如电转,“难道你——”
“正如司空大人所想,”傅沧泓目光灼灼,精锐地捕捉着夜天诤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我正是逐璃歌而来。”
夜天诤尽力克制着自己——他深知,面前这人不比单纯的安阳涪顼,要瞒过他的双眼,太难太难,稍有松懈,自己便会被他看破,继而陷入被动。
两个人近距离地看着彼此,内心里却像是在下一盘无声的棋,一时之间,难分高低。
忽然,傅沧泓笑了:“夜大人可是在担心,我会对璃国不利?”
夜天诤也笑了,反问:“你说呢?”
慢慢地,傅沧泓沉下脸来,一字一句:“若璃国不为难歌儿,我自不会有任何作为,若璃国成为我和歌儿之间的阻碍——”
“你将怎样?”夜天诤一阵心惊肉跳,竟然忘却了要冷静自持。
傅沧泓笑笑。
这一次的笑却有些疹人。
“司空大人,我敬重您是璃歌的父亲,所以并不想给您施加什么压力,我唯一想说的是,我对璃歌,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
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披荆斩棘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