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全一直在求饶,一身浅紫色长衫这一会儿已经在地上滚的脏污不堪,咚咚的磕头声不断传来, 十九听得心惊肉跳,仿佛又回到了盛夏时节,阎温非要将喜全往自己床上塞的时候。
十九将阎温推入议事殿后,抱着阎温的腰不放,在他的怀中小猫一样蹭来蹭去,一个劲儿的讨饶,“大人莫恼,我真是在殿中热了出去才会脸红,并不是因为见他欣喜,我只有见了大人才会欣喜……”
好半晌,阎温身体僵硬才缓和一些,十九微微吁出一口气,以为阎温这个疯劲儿是过了。
殊不知十九越是这种态度,阎温的怒气却没来由的更盛。
她总是能够这样!阎温知道,十九说不与喜全说话,那以后便真的不会同他说话。
她总是能够说怎样便怎样,明明是一个傀儡,明明弱小又无害,却能言出必践,与你好时,便好得让人心颤,可若要收回这份好意,也不过一句话而已,从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阎温自从跟十九在一块儿之后,因为慢热,无数次吃这种亏,日积月累,如今属实是心火大盛。
他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心。
他此刻再次觉得,小傀儡没有真的被老皇帝承认,不能名正言顺的做帝王,简直是古云国的损失。
“你不是一向与他要好吗?从前每次进内院的时候,但凡进不得门都要喊喜全,”阎温面红耳赤,却不是羞的而是怒,他问十九,“喜全没少偷着帮你,如今你却真是狠心,说不同他说话,便是他跪在外面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再回头看一眼了吗?”
阎温借题发挥,不过是在恼怒十九,他想让十九和他争辩,想让十九放慢节奏,他跟不上十九的思路,眼看着十九各种试探的小触角,他反应稍稍慢一点的时候就缩回去了,然后便再也不肯伸出。
他又不知如何像十九一样去调情,去示爱,这种感觉简直要把阎温给憋疯了。
他也想要直接说出口,可是阎温根本举不出例子,每一件都是拿出来小之又小的事情,哪一种都不是能拿出来说的事情。
比如十九每顿饭必会给他夹菜,每次离他远一些的东西,只要他看一眼十九便会挪到他的身边。
阎温对于这种小事非常的享受,有一次发现十九总是顾着他,自己吃的很少,便要十九不必忙活,自己多吃一些。
然后十九便真的不再忙活,用膳的时候只顾往自己嘴里划拉,再也不给阎温夹菜了……
这样的小事说出来,就是他要来的温柔,他不想要,要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个滋味了。
可十九不去做,他又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去怨,怨了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失心疯。
还有便是关于两人更进一步的亲密,阎温其实已经被十九说动了,正准备半推半就得从了,十九却突然规矩起来,连他的被窝都不钻了,他每天缠着的十九亲昵,希望十九能够再主动一点,可是她却再没有主动过……
阎温本身就对自己的残缺有所忌讳,是非常的忌讳,他根本无法主动暴露自己的残缺,他想的太多了,现在甚至无法准确猜测十九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十九已经嫌弃他,怕自己若是提出要求再被拒绝……阎温真的经不住拒绝,十九莫说是言语上拒绝,哪怕是表情有一丁点的不愿,阎温恐怕这一辈子都再提不起勇气。
温清平说的没错,阎温不过是面上刚硬。
他的所有刚强都是伤疤做成的铠甲,他与十九不同,自尊心过重,又因为缺少强大的心理支撑,耍狠玩心计能够无往不利,但在感情上根本就是纸糊的老虎。
十九不一样,她这种自小翻滚在淤泥之中,本身又具有避祸的能力,再加上她阿娘虽然是一个女奴,却与阎温的母亲早逝不同,她的阿娘是真真切切的疼爱她长大。
所以十九是翻滚出的一身铜皮铁骨,她强悍的自愈能力,致使她即便被阎温各种刁难,各种莫名其妙的找茬撒火,也能够很快自愈。
阎温却不能,他打开世界,让十九走进来,让十九触碰他的铠甲,那看似无坚不摧,却一根手指就能捅漏,十九又听到阎温的痛哼便收手,再换其他的地方。
阎温如今被她弄得“千疮百孔”一双手都不知该捂哪里的伤口好,怎能不恼怒。
可他这种借题发挥,十九若是能够听懂,那她也就不至于让阎温活生生憋到现在才发作。
在十九的角度,便是阎温不让她同喜全说话,她真不说了吧,阎温又说她绝情。
这和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是一个道理,就是把人往死里搞。
十九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捧着阎温的脸道,“那大人说如何?大人要我如何我便如何,”十九说,“可是喜全是他的父亲托孤于大人,这是大人亲口与我说的,我不过是怕大人一时误会,冲动做出后悔的事。”
十九抿了抿嘴唇,看着阎温死死皱在一起的眉心,闭了闭眼道,“大人若真想让他净身进宫做内侍,那便随大人心意,不过净身之后莫要派到我的身边来,随便扔到哪处角落,要么就派到前朝宫妃那里去。”
阎温难以置信的看着十九,十九又道,“我不希望他横在我与大人之间,他从前确实帮我,可我也帮过他算扯平了,至于大人所说残缺或者不残缺……我心悦大人,只因为大人是大人而已,至于大人是否残缺,于我来说并无差别。”
十九说完这一番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便索性松开阎温转身朝着议事殿外走。
不相信阎温是因为她和喜全说两句话就发作,可阎温那个臭脾气又问不出什么,越劝越怒,她也属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十九是从议事殿的前殿走的,她答应阎温不再看喜全一眼,便是宁可绕远从前面走,也不敢再路过后院,万一等会阎温嘴一歪,再说她路过喜全身边和他眉来眼去了,十九就算是想跳湖,这大冬天的也只能砸在冰上,洗不干净冤屈只能一头磕死了。
她走得四平八稳,面上平静如水,内心波涛翻滚。
十九是在赌,赌阎温不可能真的那么没有理智,阎温已经将喜全送出宫,为的便是让他脱离太监的身份,可见他对于喜全父亲的托孤并非不重视,十九就不信他真的能因为这点破事儿,就把人家一根独苗给掐折了。
若真的是那样,那便不是她爱慕的大人了。
阎温本就是仗着十九必定会为喜全求情,才会借此发难,可十九象征性的求了几句,便甩袖不管,将阎温与喜全都晾在了那里。
议事殿的前后殿门全都开着,冷风穿堂而过,阎温站在大厅之中,看着十九转弯消失的背影,只觉得自己通体冰凉。
他忍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怕自己这臭脾气将十九越推越远,他明明知道十九只要触到他的逆鳞便会迅速退缩,可这才几句话而已,她退的也太快了,连就坡下驴的机会都不给。
阎温恨不得捶胸顿足,他应该刚才就听劝的……
十九注定赌不输,喜全父亲曾经对阎温有恩,雪中送炭之情,抵得上无数次锦上添花,不可能将人家的独苗掐折了,他还要给人家娶媳妇呢……
阎温从议事殿后面出来,亲手将喜全扶起来,听他战战兢兢的报告了晋江阁中的事情,安抚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阎温坐在议事殿中愣了好久,一直到日头快落下,他才像一个离家出走没有人找,只能自己偷偷溜回家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回到凤栖宫。
这一天开始,两人无缘无故的就陷入了冷战,但其实就是阎温单方面陷入冷战。
在十九看来,阎温就是蔫了一点,像没浇水的禾苗,处理奏章慢腾腾的,晚上不拖到她睡死了不肯上床,平时的话急剧减少总是眉头深锁。
几天下来,十九怀疑朝中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