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在浴室给浴缸放水,晚上两人泡了个热水澡,抱在一起睡了。夏以桐给自己设了个闹钟,凌晨三点的。半夜听到闹铃声醒了,她没动,然后过了不到两秒,闹铃声停了,一只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夏以桐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水。
陆饮冰还在奇怪夏以桐的手机怎么半夜响了,一道低低的声音从身边传了出来:“陆老师。”
夏以桐抹了抹眼角泪痕,开了灯。
陆饮冰错愕地望着她。
夏以桐看了她很久,问:“你这样多久了?”
陆饮冰不说话。
怪不得她每天早上都醒不过来,是不是晚上从来没有睡着过,六点睡,九点起,她每天都是这样的作息吗?!
“多久了?”夏以桐满心悲怆,再次问道。
陆饮冰叹了口气。
“明天早上你跟我去看心理医生。”夏以桐口气生硬。
陆饮冰点点头。
两人都没睡成,天刚亮,她就开车带着陆饮冰去了心理诊所,早点是在路上买的,包子馒头和豆浆。陆饮冰吃不下去,忍着反胃往下咽了半个馒头。
医生和她们一样来得早,没等到半个小时,他就到了,开了门把人领进去。
一句废话没有,夏以桐在外面等,陆饮冰被直接带进了医生办公室。
两人相对而坐。
陆饮冰的心情很平静,医生能感觉到,他们俩是老熟人了,虽然是医患关系熟起来的。
“你知道自己出什么问题了么?”医生问。陆饮冰的情况和他接触过的其他患者不一样,几年前,她来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就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状况,如今,医生想,应该也是一样。
“知道。”陆饮冰靠在椅子里,神色淡淡。
果然。
医生问:“怎么回事?”
陆饮冰垂目望着医生放在桌子上的钢笔,笔盖上有一只鹰的雕纹,很好看,但再好看再矫健的鹰,永远也没办法脱离那个笔盖翱翔天际。
“抑郁症。”陆饮冰说,“我抑郁症复发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饮冰双手交叉,搭在腰腹,云淡风轻,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情。
她偏了偏头,说:“去年十二月。”
第286章
正如心理医生所想,几年前的那场大病后,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乎常人的敏感。去年十二月,她在片场发现自己记忆出问题以后,在房间里窝了一个星期,满心都是茫茫。
那阵子她心情很不好,心里像是藏着一只野兽,想狂奔,想大叫,想不顾一切,但是那种心情没办法发泄出来,只能无声地叫,把枕头往床上砸,往地上砸,然后躺在地上,一躺就是睁着眼睛一晚上。
好不容易熬到夏以桐回来了,却比她精神还要糟糕,幻觉幻听,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陆饮冰强打了精神起来照顾她,夏以桐嗜睡,她正好失眠,照顾起来非常方便,本来她晚上不睡觉还要隐瞒一二,后来夏以桐吃了几天药,一到晚上就昏昏欲睡,什么都察觉不了。
至于其他的,她是中国最好的演员之一,瞒过一个夏以桐易如反掌,何况还是一个生病状态的夏以桐,虽然有时候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但是夏以桐惯来信她,也依赖她,自己说什么她都无条件信任。这两个多月来,夏以桐只觉得她越来越瘦,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拍电影演戏多了,会入戏,会进入角色,陆饮冰尝试过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摆脱抑郁的状态。她以为六年前她能够走出来,六年后也一样能。可是天不遂人愿,每一天,每一天她的精神都在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她还有事要做,她还有夏以桐要照顾,她还要和对方走一辈子,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但是心理暗示,始终在生理本能前败下阵来,如果你对抗过饥饿你就会知道,那不是心理暗示能够解决的。她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笑出来,夏以桐只要看到她笑就开心。并不是感觉不到快乐,快乐对她来说是短暂的,像是网上看到段子那样提一提嘴角,过后是无尽的迷茫和空洞,没办法感受到那种在阳光下持久的幸福感。
她发过火,好几次,喜怒无常,不受控制地哭出来。夏以桐会哄她,和以前一样,反正她一秒钟变脸也不是一天两天,还是庆幸自己以前是这样的性格,不必让她太过担忧。
夏以桐提去看医生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但是都被她自己否决了,第一,她没有空,夏以桐还在泥潭里,她在岸边,只是湿了鞋子,她应该先把对方拉起来;第二,她没有那种渴求,每天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都是灰色的,她光着脚在灰色的荒漠里行走,找不到生命的意义。
既然夏以桐让她去看医生,她就去吧,理智劝说她这样是对的,她应该用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且这的确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去做了,第一个医生摇了头,往她背上压了一根稻草。
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稻草压过来,她做好了承受的准备。突如其来的一个梦让一切都曝露于阳光之下,忽然就不想伪装了,她就是不想做任何事情,想让自己安静地腐烂在那里,十几万年后成为化石供世人研究。活着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她躺在床上,一天晚上思考的问题比一年还要多。夏以桐的手机闹钟响了,她怕吵到对方睡觉,想也没想就关掉了,就这么被发现了,说惊讶也不惊讶,一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惊讶的是她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那种不再有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感觉,让她感觉久违的舒心。
-明天早上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她点头,好。
……
医生听完陆饮冰平静的叙述,半晌没有说话。她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一个患者,如果她不说,夏以桐也没有说她在家里的反常,医生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七年前,陆饮冰也是这么坐在她对面,当年的她还有那种敢于天斗誓不甘休的气魄,即便憔悴消瘦也眼睛也明亮如火炬,但是现在她神情恬静,内里却透发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好像忽然就没了往下走的动力。
陆饮冰说:“我想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好吗?十分钟以后我再和你聊天。”
医生无话,看了十分钟桌案上的病例。
陆饮冰盯着地面,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盯着地面,背部完全陷进椅子里,风度全无。
“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