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儿还是不信,她把方才吃过面包的叉子对着自己的脖子:“我以死来证明我说的话……”
文凤看她如此癫狂,不得不信:“妈,我信您。”
庞翠霞这才放下叉子:“你信我就好。”她说完又抚了抚额头:“我好累,想休息一下,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文凤看她平静下来,这才道:“那好,我这就出去吧,您快歇息吧。”
她的压力要比庞翠霞大,从房内出来,就奔出去找名医,上海一时半会儿的去不了,总得再找找杭州的名医。
房内的庞翠霞却神情发冷,她憎恶那个曾经拒绝过她的男人,思绪仿佛飞到以前了。那一年,雨下的很大,李澹扶灵回家,他的头发变短了,脸庞却还是那样清秀,他见了她好像认不出来了,她是李氏某位族亲的表侄女,年少的时候走亲戚见过风华正茂的李公子。
初时相遇,是他们家回来祭祖,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微微一笑,她的脸羞的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妻子,当时年纪小的她,压根就不敢高攀,也不敢妄想,但过了几年听说她妻子和他离婚了,他要续娶。
族里的那位族亲看中了她,兴致勃勃的和京里的郎夫人通信,她则被接到李家,她满揣着心思,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当初那位少年郎的微笑。
可惜,就差那么一步,冒出个江氏,她的愿望彻底了断了。族亲看不过去,给她说了李家本家的男人,男人初时还算不错,久了就恶习全部学去了,她每晚都是绝望的。
那日李澹扶灵回来,她的心又复苏了,她的男人穷困潦倒又赌博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只要李澹答应她就可以到李家来,做姨太太她也愿意。
她趁无人的时候在小花园寻到了李澹,表白了自己的心迹,他却严厉的拒绝了她,她还想说什么,李家的二小姐却在园子里哭了起来,李澹急匆匆的跑去抱走了他的女儿,不仅如此,他还和族亲暗中说了这件事情。为了在族亲表示自己的清白,跳进了湖里。
呵呵,她冷笑。她自己的女儿她是知道的,锱铢必较,凡是惹了她的都没有好下场,李澹你辜负我的心意,还让我入了泥潭,江氏,你横刀夺爱,我就看看你们的女儿是什么下场……
银白色的叉子往前一刺,脖颈上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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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到上海
春雨如丝,船舫停靠在岸,利妈撑开青色的油纸伞遮在文静头上,又絮絮叨叨的说:“方才我要把披肩拿出来,您偏偏不让,若是这冷风吹着了,可怎么办?”
文静毫不在意的摸了摸身上的夹袄:“还好,我不是很冷,你就别说我了。”
她好奇的看着周围的环境,船家从杭州又经由吴江到达上海,江上大轮船很多,搬货的工人、做小买卖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哥哥文诤早已按捺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得了李澹一阵训斥。
来接他们的是一位中年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裤,上面雪白的衬衣,衬衣扎在西裤里面,因肚子太大,皮带都勒不住,肚子都快坠下来了,人一直笑眯眯的,看到李澹亲热非常。
李澹和家人介绍道:“这是你们陈叔叔。”
文诤和文静都礼貌的喊了一声陈叔叔,陈同勋羡慕的对李澹道:“你看看你这儿女双全的,可比我好多了。”
这位陈叔叔的父亲和李澹的父亲认识,关系曾经很亲密,李澹的工作就是陈家老爷子舍了面子帮忙找的。文静前世就对这位陈叔叔很有好感,但她没在家待几天就被宗司令带去了东北。他的热情让郎氏和江氏都不由得露出笑容,尤其是这位陈叔叔还找来了一辆汽车过来接他们。
文静随家人一起坐上来,她被夹在中间坐着,陈同勋给下人们叫了黄包车。
郎氏从未坐过,又怕露了怯,一张脸绷的紧紧的,生怕别人说她村气。江氏也类似,不过她神情又更柔和一些,文静昏昏欲睡,听得前边的李澹说让陈同勋破费了,陈叔叔倒是不在乎,说这是他借的车。
陈家也并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他们一家住在春和巷子里,和绍兴镇上的高翎阔屋不大一样,上海的人尤其多,除了有钱人家住公馆之外,其余人都是住在巷弄。抬头一看,巷子上方还挂着不少衣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下了雨也不收。
陈同勋介绍道:“进了这个门,就是我家里,我父亲不耐和我们住,已经回去苏州老家了。现下住着我们一家三口加个老妈子。”
“本还想见老爷子一面的,没想到他老人家不在这里,等下次你要是见了他,一定代我问好。”李澹知道,在上海这种地方能够谋一份政府机构的事情,肯定是花了大力气。
进了门之后,陈叔叔的妻子方珊娜出来了,她头发长长的,卷着小卷,脸上雀斑很多,皮肤微黑,穿着枚红色的短旗袍,是个时髦的女郎。她的打扮让一向守旧礼的郎氏看着很不舒服,但这个老太太做过多年的阁老夫人,基本的应对能力也是有的。
文静仔细观察着陈家的小院,地下都是青石板,不是很平整。
雨还在下,方珊娜邀请大家进门:“还下着雨呢,老太太、雨霏你们都进来吧。”
方珊娜是个干练的女人,她不仅上班赚钱,做饭也做的好,相貌虽然不如江氏,但其气势却让人侧目。李澹和江氏奉上一些绍兴土特产,方珊娜还笑道:“你们还真是客气。”
吃罢饭,陈同勋带李澹出去看房子,他们家在上海住了上十年了,对周边环境很熟。女人们则凑在一起说话,方珊娜很是健谈,“从绍兴来到这里怕是有一段时间会不习惯的,等过的时间久了就知道了。”
江氏笑道:“还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肯雪中送炭,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要我说这世上古道热肠的人少,他陈叔和你是真的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热心人。”
“李太太你又何必见外。”方珊娜极是客气。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李家已经很是破落了,却还是端着架子,若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们家怕是都不会和这样的人家来往。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大家都向往新的东西,看看李家人的打扮,女子还是宽大的袄裙,老太太戴着抹额,江氏把头发挽髻,隔的近了还能闻得到桂花头油的味道,这些都不是方珊娜喜欢的。
故而,她委婉的和江氏道:“上海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太太你们到时候多去做几身新衣裳。”
在上海,穿的差了或者不合时宜,电车司机看到你都不会停,进店伙计都不会理你,所以女人们给自己穿一身好衣服,那是绝对的能够享受到好待遇的。
郎氏还以为是说她们的料子旧了,心道,绍兴果然是小地方,下次等儿子拿了薪水后,再给全家买新料子。
还是江氏敏感,一下就听出来了,“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边时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就罢了,我家女儿却是花信之年,不能和我们一样。”
听她说到女儿,方珊娜看了坐在江氏身边的文静,额前留着一缕头发,后边则梳的髻,就这样坐下,却不似她的祖母和母亲那样有陈旧感,仿佛古代的仕女一般,是位非常貌美的姑娘。她惊喜道:“这样好看的小姐,确实要好好打扮。”
几人说了会子闲话,陈同勋和李澹回来告诉她们房子已经看好了,在柳叶巷六号,江氏和郎氏赶忙和方珊娜道别,一家人去了柳叶巷。
这里靠近政府,便宜廉价,正好适合李澹,一个月十个现大洋。
房子这么快租好,李家人的心情还是很快活的,文诤和文静一起坐着黄包车,看着一排古色古香的书寓很是好奇,文静脸上却很古怪,文诤笑嘻嘻的和陈同勋道:“陈叔叔,那里也是读书的地方吗?怎么这样华丽。”
陈同勋哈哈一笑,倒是没有多做解释。
这上海的书寓都是一等的妓馆,二等的叫么二堂子,三等的叫烂肉庄,这一等的妓馆富丽堂皇,窗明几净,从外边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
李澹拍了文诤的头一下:“好好的看好路,下次给你找好学校,你自个儿寻摸着去。”
大人们总是这样,对于孩子们问的尴尬话题,总会找另一个问题训斥一遍遮掩住,文静对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