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傍晚,萧远应诏入宫。
李承沣在御书房接见了萧远,他甚至没有屏退身边伺候的宫人,第一次在萧远面前端出皇帝的派头居高临下。
李承沣说:“萧大人好眼光,那个南越小姑娘果然清丽无双。”
萧远目眦欲裂。
因为疫情,萧远暂时分不出心思寻找出逃的含霜,后来唐聿挨家挨户排查病例时他特意留意了,各处都没有含霜的踪迹,他还以为含霜已经离开京城了。
看来,上天从未眷顾萧远,含霜还是落到了李承沣手里。
“陛下所言何意,臣听不明白。”萧远道。
“听不明白,那许是朕认错了。”李承沣笑呵呵的,好像全然不在乎萧远会做何反应。
“既然认错了,那朕就不必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好生款待那女子了,毕竟是南越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刺客,还是杀了清净。”李承沣轻描淡写道:“可惜了,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尤其是手腕上那一圈纹身,当真标致。”
“陛下!”萧远心下大骇。
他原本还怀疑李承沣在诈他,毕竟含霜躲了那么久,萧远把全城都排查了一遍也不曾找到她,他不信李承沣当真能捉到含霜。
但是李承沣所说的那个纹身,确实是含霜身上的标记。
莲峰山上曾经住着一个老妪,神神叨叨的,别的小孩都怕她,只有含霜小时候总爱去那老妪家里玩耍,突然有一天回来,手上就带上了那个纹身,说是老妪送她的礼物,可以护佑她一生平安。
老师林彦知从来不喜这种东西,哪怕是寓意吉祥他也不愿意沾染,第二天就带着含霜登门拜访,想要让那老妪洗掉纹身。没想到,她已经去世了。
好在,含霜手腕刺破的血痂脱落后,那所谓的纹身竟然不见了,他们都以为是那老夫人太老了,搞错了纹身所需的工艺,并没有给含霜的手上染上色。
后来,书院里有调皮的小男孩捉弄含霜,扯破了她最心爱的燕子风筝,含霜气恼地和那男孩理论了一个下午,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上长出了一圈红色的梅花枝印记。
书院上下紧张好久,生怕含霜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病,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是南边山村部落里手艺,用特殊的手法纹身,平日里看不见,只有体温升高气血翻涌的时候才会显现。
哪怕是在南越,这也是即将消失的手艺,而含霜手上的纹身,更是她的秘密。除了他们这一批从小认识的孩子,哪怕是后期进入书院的学生都不知道,含霜手腕上有一圈鸽子血纹身。
李承沣竟然能说出含霜手腕上有纹身,那必然是见过她了。萧远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不得不面对直面李承沣的威胁。
是的,李承沣抓住了含霜,并且留她一命,就是要以她的性命来威胁萧远。
萧远之所以能横行霸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无牵无挂、无所畏惧,他连死都不怕,自然无往不利。
但现在,李承沣找到了他的软肋,萧远不再是披坚执锐的战士,一直以来保护他的铠甲,在胸前致命处破了一个洞。
萧远急切失控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李承沣,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和萧远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段关系。
“萧大人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个女子啊。”李承沣感叹道:“如此痴情,实在是让朕惭愧。”
“可是,朕有一事不明。”李承沣慢悠悠地开口,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朕执掌朝堂大事的左丞相,怎么和南越女人有牵扯呢?是当年陪同先帝御驾亲征深入南越时结识的?还是更早就认识了?”
“我看你和她之间颇有羁绊,恐怕一面之缘解释不通吧。”李承沣装模做样地思索。
萧远不语。
这副沉默的姿态惹怒了李承沣,他迫切地想看到萧远吞下他的骄傲,像一条狗一样臣服于皇家的威严。
他本该如此。
“说话!”李承沣厉声道:“大周政坛的掌舵人,难道早就和南越蛮子暗通款曲了吗?”
“还是说,”李承沣笑道:“萧爱卿本来就是南越人打入我大周的奸细呢?”
李承沣从主位上走下来,在萧远面前站定,他仔细欣赏着萧远隐忍的痛苦,心里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陛下,”萧远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那女子不过是臣一个旧人,臣受人所托帮扶她,正要送她回南越。”
“臣生于大周,长于大周,这个人、这颗心,都完完整整地属于大周。”萧远忍住脑海中尖叫的怨愤,用全身血液来给理智灭火,他像是个残忍的刽子手,无情地拿起刀劈开了另一个叫嚣着想要毁灭一切一走了之的自己。
活下来的那个他,冷静地拿起刀,把自己的一颗心剖开,血淋淋地展示给面前这人看。
但那人并没有看见,或者看见了也不屑一顾,哼笑着扭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