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呢？」

绯柚摇头，再然后她就不知道了。

樊少恒换了种问法，「那我再问你，假如用几个词来形容你理想中的妖界，你会用什么词？」

理想中的妖界……

这几个字响起来之后，绯柚脑海中猛然呈现出清晰的画面。

那是千年之前她第一次踏入蒲莲，第一次来到妖界。

正值灯会，漫天漂浮着流光溢彩的灯火，街上熙熙攘攘，各式的新奇玩意儿让初入妖界的小雌獙眼花缭乱。

那是怎样一个漂亮又新奇的世界，置身其中，能一瞬被气氛感染，浑身上下充斥着快活。

那是绯柚第一次迈入妖界，这个世界在刚出森林的小家伙眼里是一副缓缓拉开的画卷，无处不美妙，无处不惊艳

绯柚没有说话，那张脸上却隐隐透露出了许些生气。

樊少恒拍了拍她的手，偏着头冲她笑，「一定是个比现在可爱的世界，是么。」

那是个一想起来，就能让少女眼中流露光彩的世界，一定是个起码比现在要美的场景。

「好，」他站起来，举手道，「我同意你当妖王了，去吧少女！」

「……」绯柚有一瞬地沉默，「你同意没有用。」

门外应声响起女人的高呼，「我也同意！」

果然一直是在偷听。

樊少恒摊手，「看，不止是我。」

「那又如何。」这哪里是同不同意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一两个人同意是没什么用，可是如果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同意的事情，那就不一样了。」樊少恒开口，「你再想想，你理想中的世界，是不是大多数妖精喜欢的世界，如果是，那我们就去做。」

他双手撑在桌上，同绯柚对视，「他们会喜欢么？」

「可是……」

「没有可是，」他加重了语气，「会还是不会。」

半晌，绯柚点头。

灯会时候的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那就去做，立刻就去做！」少年的眼睛总是有着极强的感染力，笑起来得时候让人看得欢喜，认真的时候，则能带着对方一起沉浸到他的世界中。

「绯柚，你知道的，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又回来了。」

她知道吗……

绯柚愣怔着，久久无法从少年深邃的眸中回神。

不，

她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知道，她不会回来，不会在昨天当头一棒认清事实后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地回来。

她知道的，绯柚她知道的。

少女猛地起身，一开门，就看见了趴在门口听墙角的三人组。

几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一时皆扯出了个尴尬的笑容。

「那个……嗨……」

绯柚绕过他们，直径朝左边走去。

她利索地对着门跪了下去，生生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扬声道，「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小姐姐。」

苏芊芊一个趔趄，前半句还挺让人亢奋，后半句像是一根没有切断的咸菜丝儿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让人难过。

门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

绯柚又是三个响头，「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小妹妹。」

吱呀——

木门打开，传来老太沙哑的声音，「进来。」

围观的众人面色复杂，大概这就是老祖宗们的思维方式吧。

不管怎么样，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大师兄缓和了神情，笑道，「我就奇怪婆婆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怕是老早在等这茬呢。」

牡丹丹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跟讨厌的人废过话，刚才骂了那么大一通，估计一开始就没想袖手旁观。」

「是我们误会婆婆了。」樊少恒扯了个笑，「一会儿给她道歉去吧。」

众人纷纷同意。

绯柚这一进去一直没有出来，屋子外设了结界，偷听组再也没听到声音。

直到月上中天，才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绯柚从里面出来之后，望见门槛前摆了四张板凳，四人就坐在上面，或是相互依靠，或是抵着墙板，皆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等得太久，没有熬住。

门刚一响，修为最高的大师兄就醒了过来，拍了拍旁边的人，挨个把他们喊醒。

「醒醒，绯柚出来了。」

绯柚有些疑惑，「你们在等我？」

牡丹丹打着哈欠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瓜子皮肉干渣，「是啊，可不是等你么，都坐仨时辰了。」

「有事？」

「当然啦。」苏芊芊拉着她的手，指了指天，「你看。」

绯柚朝上看去，如实道，「大月亮。」

「是子时。」苏芊芊提醒她，「现在是十二月十六了。」

绯柚低低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哥哥催我回去。」

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都要大摆筵席，为他们的殿下庆生。

这是绯柚的诞辰，一千一百年前，她出生的日子。

「你就只想到这个？」苏芊芊十分震惊。

「那我应该想到什么？」

大师兄适时终止了这场问话，他带着绯柚进了厨房，「昨天我们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芊芊本来想好好给你庆祝庆祝，没想到你一早就说要走。」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还好回来了，做的东西也没浪费。」

苏芊芊在后面跟着，在绯柚扭头望过来的时候，小声开口，「早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凶你的。」

绯柚早就忘了还有那件事，她换了自己更在意的问题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诞辰。」

「因为我喜欢你呀！」苏芊芊回答得理直气壮。

樊少恒嫌弃地噫了一声。

绯柚怔了怔，半晌轻轻嗯了一声，低头道，「那你的诞辰是什么时候。」

这是少女害羞的表现之一，虽然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其实两边的小手已经紧张地攥起了裙子。

一句话像是美酒似的把苏芊芊灌得双颊通红，她乐得脑子发晕，想都不想就喊道，「宝贝你什么时候生日，我就什么时候生日！」

樊少恒极其嫌弃地大噫了一声。

绯柚冲疑道，「生辰还能挑的么。」

「别管她，」牡丹丹催着绯柚赶紧进厨房，「晚饭还没吃呢，饿死了。」

「你不减肥了？」

「绯柚生日，我怎么能扫兴。」她嚷嚷着，「明天、明天减。」

一群人闹着进了厨房，绯柚看见桌上有个四四方方的大盒，樊少恒上前两步把它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块金黄色的圆台，上面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绯柚耸了耸鼻尖，「蜂蜜？」

「为了这东西，大师兄今天下午就没歇过。」樊少恒拍了拍桌子示意她坐过来，切了一块递给她，「尝尝？」

绯柚接过，舌尖触到表面的一霎，瞳孔微缩。

「孟泽……」

「可不，孟泽森林里的蜂蜜，刚刚摘下来的。」

「又不是你摘的，你得意什么。」苏芊芊挥了挥手，「今天晚饭的食材全是大师兄从孟泽搞来的，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诞辰的时候，还是吃点故乡的东西亲切。」

绯柚含着嘴里的糕点，忽地鼻尖一酸。

面前是笑着关心自己的朋友，嘴里是回忆中的甜味。

「好甜，」她抬头，望着正盯着自己的人类，回答道，「比王宫里的蜂蜜甜。」

樊少恒一挑眉，伸手取了块自己尝，嘴里奇怪道，「不能啊，我控制了甜度，不该很甜啊。」

苏芊芊一肘顶在他腹侧，让他闭嘴，因为她骤然发现，「绯柚，你笑了？」

绯柚也是一愣，她摸了摸脸，嘴角确有淡淡的弧度，「笑…很奇怪么……」

「你以前从来没笑过…」

「不不不奇怪，特别美，唉呀妈呀，你这一笑，绯暝秋都比不上你半分，简直天女下凡，美得让人心动。」

绯柚摸着嘴角，微微垂眸，「那……以后我多笑给你们看。」

「也笑给自己看看。」苏芊芊拿出随身的小镜子递给她，「我们是看到了，绯柚可从来没见过绯柚笑，你以后多笑给绯柚看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镜中的少女，眼眶发红，嘴角上扬，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好丑。」

「胡说，明明很好看。」大师兄揉了揉她的头，「你大哥在也一定这么想。」

「真的么。」

「那当然，哪个做哥的不喜欢妹妹多笑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等回去了，每天都给你大哥看看。」

「我们能别再管笑得问题了么，」牡丹丹嘟囔着，「光吃这个怎么饱，什么时候下面？」

「这么温馨的时候你居然惦记着面？要下你下。」

「我也要面。」绯柚不合时宜地开口。她来九炤派第一天吃的就是面，印象极深。

牡丹丹一瞪眼，撸起袖子走向灶台，「民意如此。我下就我下，给你们瞧瞧什么是九炤派少主。」

这一夜闹了很久，吃完了面不知道谁还搬了坛酒上来，苏芊芊喝得满脸红晕，抱着绯柚喊，「宝贝，妈妈喜欢你，最喜欢你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氪金，让你登榜啊。」

绯柚脸上沾着蜂蜜色的蛋糕，被苏芊芊一晃，手里的酒撒了出去。

她不知道什么是氪金什么是登榜，但是知道苏芊芊喜欢她。

「女人，我也很喜欢你。」绯柚嗅了嗅苏芊芊脖颈处的气味，把她的味道记在心里。

「不要叫我女人嘛，听起来好冷漠。」苏芊芊撅着嘴巴不高兴。

绯柚思考了一下，从善如流，「好吧，母人。」

樊少恒一口酒喷了出去。

谁想喝醉了的苏芊芊脑子发晕，直接把母人听成了母亲，高兴地站起来，拉着樊少恒给绯柚唱祝你生日快乐，明明占了第一琴仙的身子，声音却像被掐脖的母鸡一样，高.潮部分被长老过来一拐杖敲晕了过去。

牡丹丹把腰带上的小零食都吃完了，趴在桌上就呼呼大睡，大师兄勤勤恳恳一直到最后把桌子都收拾干净。

到了最后天露鱼肚白，绯柚才回到了屋里。

她推开门，漆黑的房间中央散发着一捧莹莹的幽光。

碧玉幽蓝姬子花，不论冬夏沾土即活，夜能发光。

它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