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城终于抬起了头,神色间有些痛苦,“她是你的养母,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不能看着你们互相憎恨。”
他隐瞒赵倩对她做下的事,不是为了维护赵倩,而是想保护她。
一个失恃的幼女,如果记恨自己的养母,不自量力的想要与她对抗,受磋磨的唯有她自己。
而他这个父亲,要出门工作,不可能时时护着她,总有照看不了的时候。
他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您就隐瞒真相,宁可替人背黑锅,被我误会这么多年,也不肯替自己辩解一句?”
季轻轻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猛的扑到季连城膝头,“父亲,您真傻!”
季连城摸着她的脑袋,笑着道:“只要是为我的女儿好,傻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误会了您,傻傻的记恨着您……”
季轻轻泣不成声。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赵倩蒙在鼓里,记恨着一心对自己好的父亲。
“好孩子,父亲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季连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根在季轻轻心间梗了多年的刺,终于彻底消融,再也不会出现。
季轻轻伏在季连城膝头,泪眼朦胧间,突然想到了顾川华。
上一次,在珊瑚岛的医院里,他替她解开了多年的心结,让她不再活在对母亲的亏欠和自我怨恨里。
这一次,也是他,带她去看揭开真相的话剧,消释了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的坚冰。
曾经伤害她至深的人是他,可一次又一次出手帮她的人,也是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真是不知让人该说什么好。
一股难言的情绪,占满了季轻轻的整个心间,从胸口到四肢百骸,都是又酸又甜,又疼又胀,还有一点隐秘而羞耻的欢喜。
这种感觉如此磨人,诱人又危险,令季轻轻不敢深想。
“对了,轻轻,”季连城想到顾川华的事,不由问,“顾总刚才送你去医院,怎么去了那么久?检查的结果如何,有没有哪里不好?”
季轻轻眸光微闪,隐瞒了顾川华带她去剧院的事:“我检查过了,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去得久,是因为……顾总看在我送他出门的份上,请我在街角喝了一杯咖啡,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闻言,季连城不由忧心忡忡。
只是出门送一程,需要感谢到单独请喝咖啡?
“轻轻,”季连城目光严肃,“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个顾总,是不是早就认识?”
季轻轻一惊。
随即下意识否认:“父亲,您怎么会这么问?我和顾川……顾总,怎么可能认识?您想太多了,我跟他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真的吗?”季连城仍旧怀疑。
季轻轻强自镇定的点头:“当然。”
绞在一起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季连城心中摇头叹息,语重心长的道:“轻轻,我不管你今天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你答应父亲一件事。”
“怎么事?”季轻轻觉得不安。
季连城沉声道:“我要你答应父亲,以后,不许跟顾川华走得太近,不许跟他在一起。咱们季家与顾氏相差得太远,他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人,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受伤的总是你。听明白没有?”
季轻轻一怔,猛的抬头望向季连城,条件反射的想要拒绝这个要求:“我……”
却在触及季连城那苍老消瘦的面容、溢满忧虑的双眼时,涌出喉头的话一滞,滚了回去,“我……我明白。”
季连城这才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你这孩子向来懂事,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将来受到伤害……”
他来不及去想季轻轻为什么会与环宇总裁认识。
他只知道,越是那些高门大户,越是极重门第,嘉尔百年顾氏,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落魄的商人之女踏进他们的门槛。
“顾总这样的人,你注定抓不住,就算他对你再好也没有用,两个世界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你现在年轻不懂,将来就知道了……”
季连城絮絮叨叨,季轻轻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看似在认真聆听教诲,神思却不知飞到了何方。
各有所思的父女俩,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大门没有关紧,敞了一条缝,微风灌进来,声音传出去。
门外,顾川华倚墙而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慢慢的吸着,脚下散落着几根烟头。
吸烟有害健康,他一贯克制,不存在烟瘾这种东西,很少抽烟。
在他身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只有在心情极度差劲时,才会抽烟。
父女俩的对话声,透过门缝传出来,断断续续的飘到顾川华耳边。
听到其中一句的时候,他蓦地掐断了手中的香烟。
袅袅烟气中,顾川华的眉眼模糊得看不清,唯有一身戾气,那样强烈的溢散出来,肆虐蔓延,藏也藏不住,好像马上会有狰狞黑暗的怪物从他身上挣脱而出。
客厅里的人像是有所感知,对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季轻轻心里一紧,若有所感,唰的扭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一丝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季轻轻快步走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空空落落,什么人也没有。
她低头看去,地上散落着零星几个烟头,周围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几缕稀薄的烟雾,萦绕在她鼻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