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1 / 2)

大唐探幽录 八月薇妮 5958 字 1个月前

阿弦正因为贺兰敏之一句话而魂不附体,如今听说有人拦路,便欲借机“逃”走。

谁知还未张口,敏之道:“你知不知道来的是谁?”

阿弦道:“是周国公的朋友?”

敏之摇头。

阿弦道:“是贵客?”

敏之遂笑:“这人你也认得,怎么竟猜不出来?”

阿弦猛地坐直了身子:“是阿叔?”

像是要回答她的问话,外头有个声音道:“我们主人问周国公好,因他行动不便,就大胆不必下车拜见了。”

敏之撩开车帘,打量车外的那人:“崔天官还说什么了?”

那仆人仍是垂手低头地含笑回道:“周国公英明。我们主人还说,他有几句话要跟昔日小友交代,冒昧想向周国公借一借人。”

敏之嗤地一笑:“你们难道不知道我的性子?到我手里借人,就像是老虎嘴里拔牙,他倒是敢伸手?”

“这……”仆人方有些语塞。

阿弦确信是崔晔在外,趁着敏之望着窗外,便往门口挪去。

不料敏之眼观六路,举手点了点她。

在他车檐下,不得不低头。阿弦只得陪笑:“阿叔找我有事,贺兰公子我们改日再见就是了。”

敏之道:“他找你有事?那你可知道他找你何事?”

阿弦自然不知。

敏之道:“我是他心头的虫,我最知道他的心意,你要不要问我?”

阿弦对这种说法保持怀疑。

这会儿车窗外,那仆人道:“我们主人说,国公爷并不是老虎,也没有獠牙。这点他是深知的。”

敏之一怔,继而拍着窗台笑道:“是我说错了,他家里就养着一头老虎呢,我再自比老虎,岂非成了他的玩物?哼。”

敏之笑容一收,对阿弦勾了勾手指。

阿弦勉为其难靠前一步,敏之低低同她说了几句。

阿弦吃惊:“周国公……”

敏之道:“横竖你立刻就知道我说的真假。但是你要记着,别答应他的话,因为是我先开口的,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另外,还有件好事告诉你。”

阿弦狐疑:“好事?”

敏之脸上有一种絮絮善诱的笑意:“你来长安虽不是享福的,但也不必如现在这般受苦,我答应你,只要你肯……”他放低了声音,更似诱惑了。

阿弦本来想,不管贺兰敏之如何威逼利诱,总之是不能靠近他的身儿的,之前那一巴掌在脸上还隐隐做疼呢。

但此刻,听着敏之开出的条件,不由怦然心动。

敏之说罢:“好了,你去吧,去听听他怎么说,就知道我对不对了。”

阿弦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挪到车边儿,一跃而下,玄影也立刻紧紧跟上。

崔府的马车果然停在路边儿,那仆人见敏之放人,如蒙大赦。

忙小心地接引阿弦来到车边儿,才要拿脚垫,阿弦已经一按车辕,利落地纵身跳了上去。

仆人才一愣,就见一道黑影敏捷地跟着也一跃而上,仆人不由叫道:“咦,你这狗不能……”

玄影大概是嗅到了旧人的气息,这次却并未客气,紧随着阿弦哧溜钻如车厢里去了。

那仆人见晚了一步,提心吊胆,侧耳倾听,并未听见车厢中有什么异动或者呵斥不悦的声响,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阿弦进了车厢,果然见“英俊”端坐一侧:“阿……”

却又闭嘴。

崔晔唇角一动:“你又怎么了?”

阿弦不答,这时侯玄影跟着拱了进来,却靠在阿弦身旁。

崔晔大概听见了动静:“是玄影吗?”

玄影“汪”了声。

崔晔缓缓伸手,五指下垂一招,玄影看见这个手势,就肚子贴地的姿态往他膝边儿爬了过来。

阿弦忙嗤它一声,玄影回头看看,却仍坚定地爬到崔晔身旁。

终于崔晔的手按落它的狗头:“你无碍就好了。”

玄影双耳服帖地趴在崔晔跟阿弦之间,两只眼睛兀自乌溜溜转来转去。

阿弦品着崔晔方才这句话,又想着贺兰敏之先前的话,心头沉浮。

崔晔忽道:“那夜周国公寻了去后,我才知道玄影竟然被他们放在虎山里了。”

想不到他主动提起!阿弦的心跟着揪起来。

崔晔默然:“实在是对不住的很。”

那夜贺兰敏之答应阿弦后,他的人脉广,眼线多,很快追到了十里香。

十里香掌柜其实是认得崔家那虎奴的,当着陈基的面儿还能隐瞒一二,可却如何敢在周国公的人面前糊弄?即刻就供认了。

贺兰敏之知道崔家不是别的门第,且事不宜迟……虽然按照时间推算玄影早被买走,这会儿只怕已经被逢生吞下肚子,可敏之仍是要一探究竟。

敏之来到崔家门上,只说要找一只狗。

但对崔家的人来说,这位“名头响亮”的皇亲国戚夤夜登门,又大言炎炎地说什么“找狗”,却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找茬。

更加上之前有敏之到李义府家里大闹的传言,因此崔家的人不敢开门,只叫人紧急往内通传。

当时崔升在刑部坐班,崔晔闻讯,亲自出来相见。

这会儿敏之已经不耐烦地在打门了,夜晚之中那响动真是惊天动地,几乎传入内宅惊动一干女眷。

崔晔命人将门打开,敏之已经大不耐烦,见他出来,才勉强收敛。

面对崔晔的问询,敏之道:“你们家的老虎,捉了我一只狗去,方才这些混账耽搁了我进门,倘若我的狗被咬残了,被吃下腹,我也不管,你们一定要给我赔上一只活生生的!”

崔府众人听见这样冒失而无理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崔晔却仍淡然处之,他知道敏之一向不养什么猫狗之类,也听出他话里的蹊跷之意,便道:“周国公莫急,既然事关逢生,我陪你前去一观究竟就是了。”

敏之本心头有火:“哼!你真是出息了,现在捉狗来喂你的老虎,将来难道要捉人?”

崔晔本不知此事,却也并不辩解。只陪着他往虎园而去。

走到半路,又有内宅的人来问出了何事,崔晔只说道:“告诉老夫人无事,是逢生胃口不佳,叫了大夫来看。”

敏之在旁侧目,瞪了片刻,才醒悟此人是看不到的。

不多时来到了虎园,那负责看守的虎奴不知究竟,忙来迎接。

虎园里外都静寂非常,敏之已经有种“凶多吉少”的预感,崔晔问道:“你们可把一只狗喂了逢生?”

虎奴不知事情竟泄露了,只得吐露实情,言明是因逢生精神不振,所以买一只狗儿来练他的野性。

崔晔不置可否,淡声问:“几时送进去的?”

虎奴满面苦色:“中午头就放进去了……”迟疑了一下道:“起初还听见逢生吼叫,后来、后来就……想必是吃了。”

敏之上前,不由分说一脚把人踹倒,又怒视崔晔道:“崔玄暐,你的虎把玄影吃了,你该怎么赔!”

崔晔本仍淡定寻常,忽然听见“玄影”二字,神色突有些懵:“周国公……说什么?玄……”

他竟无法念出这个字。

敏之道:“是,就是玄影,是小十八的玄影,给几个市井无赖偷去,却给你家里的这厮买了来喂老虎,哈哈,小十八说玄影是他的亲人,你又是他的阿叔,那么现在是你的老虎吃了你的亲戚,这笔账可怎么算?”

忽然敏之心头凛然。

夜色中,崔晔双唇紧闭,他虽然并未说一个字,脸上却慢慢透出一股骇人的冷意来。

这会儿敏之的人在他身后,足有五六个,崔府的家人也有七八人在场,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夜色之中,显得格外肃然异常。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微弱的一声呜鸣。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崔晔微微一震,转身往虎山门口奔去。

地上那虎奴反应过来:“主人……”

崔晔道:“开门!”

一干人等皆都呆若木鸡,敏之跟着走前两步:“你想干什么?想不开自个儿也要喂老虎?”

虎奴哆哆嗦嗦地开了锁,崔晔道:“你们都在此等候,不许妄动。”

他并未特意交代敏之,但敏之却似听出他的警示之意,他还要再说,崔晔已经迈步进了虎山。

崔府的下人们暗自慌张,敏之倒吸一口冷气,不由上前一步立在门口,手按着腰间的短刀,脊背绷紧。

只听崔晔道:“玄影?”

良久,虎山深处传来一声低低地鸣叫。

上一次敏之并未听清,这一次因屏住呼吸沉心静气,竟听得分明,他心中震动:“没有死?”但是这怎么可能?

正在崔晔往前之时,虎穴处影子一动,走出一只庞然大物来,正是那吊睛白额虎逢生。

跟随敏之来的那些人里,有几个见状已经忍不住双股战战,膝头发软。

崔晔脚步一停:“逢生,是我。”

那白额虎厚实的脚掌无声,悄然潜行至崔晔面前,夜晚之中,两只碧油油的眼睛如两盏小灯笼,它凝视了崔晔半晌,方低吼了一声。

崔晔缓缓抬手,逢生扬首,鼻端在他的掌心处蹭了蹭,似乎十分亲昵。

崔晔道:“逢生,玄影呢?”

逢生似懂他的话,掉身慢慢进洞去了,半晌,衔着一物出来,轻轻地放在崔晔身前。

夜色里那物在地上挣了挣,又低鸣了几声,崔晔略略矮身,将它抱入怀中。

这一幕,在场众人看的如痴如傻。

阿弦却惊心动魄。

——身体猛地一震,阿弦从所见之中清醒过来,圆睁双眸看着崔晔。

正崔晔道:“幸好有惊无险,不然的话,我可是罪大恶极了。”

阿弦的手按在左胸上,底下的心脏怦怦乱跳:“可是、可是逢生为什么没有对玄影下手?”

崔晔道:“我本也不解,是二弟问起此事,我说曾养过玄影等的话,二弟便说……是因为玄影曾跟过我,它的身上便有我的气息,逢生从小儿是我养大的,我在未曾出长安之前,它一直都在我的宅院里,很少将它单独囚在虎园。是因我出事后,家里人怕它失控,才将它锁住的,但它依旧念主,知道玄影跟过我,便视作同类,而非猎物,当然不会捕杀。”

阿弦略觉欣慰,拍着额头叹道:“原来如此,谢天谢地。”

两人说话间,马车不住地往前而行。

阿弦问道:“阿叔,这是往哪里去?”

崔晔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阿弦点头,忽地又问:“阿叔,卢先生脱罪,可是你相助么?”

崔晔道:“那个不值一提。”

他好像不愿意说这个话题,复问道:“这些日子不曾见你,可如何?”

阿弦道:“还不错。”

崔晔道:“每天都早出晚归,吹冰吃雪,也算不错么?”

阿弦哈哈笑了声,又垂头黯然道:“若有个结果,当然算不错,只怕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忙一场。”

马车停下,外头道:“主人,已经到了。”

阿弦才要去看看是到了哪里,崔晔探手道:“扶我一把。”

“哦!”阿弦忙回身扶住他,小心翼翼出了车厢,底下仆人接着落地。

见无碍了,阿弦方松手,抬头看时,大为震惊:“这是哪里了?”

眼前平原广阔,一望无垠,萧萧瑟瑟地芦苇丛生连绵,积雪隐隐约约覆盖在芦苇跟原野之上,阿弦极目远望,又看见一道长河,滔滔而过,迎着天边淡色的日影,尤为壮丽。

玄影第一次出长安,乍然见到这般阔朗的所在,顿时兴奋起来,从车上跳下地,先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然后就箭一般冲到芦苇丛中撒欢儿去了。

所到之处只听到一阵咯咯声响,原来是芦苇里有几只野鸟受惊,扑棱棱飞起。

玄影乱叫,索性又狂追起鸟儿来。

阿弦看的有趣,哈哈捧腹。

崔晔循声走到她身旁,道:“你所见的那条河,就是渭水。可曾听说过渭水之盟?”

阿弦张望片刻,皱眉道:“便桥之盟?我当然记得!哼,被人打到城下,这是大唐的屈辱。”

崔晔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阿弦道:“我不懂,哪里不对了?”

所谓“渭水之盟”,是当初玄武门之变后,突厥劼力可汗以为大唐内乱,趁机带兵来犯。

当时长安城里兵力不足十万,太宗亲率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出城,跟劼力可汗隔着便桥谈判,事后重结盟约。

崔晔道:“你觉着屈辱,但这恰恰正是我大唐转入盛世之起点。当时我朝兵力不足,国库虚空,闻听敌人来犯,城内人心惶惶,若跟蛮夷正面对敌,必然导致民不聊生,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太宗皇帝临危不乱,一面分兵突袭,一面亲自带重臣出城布疑兵之计,陛下以常人难以揣测的胸怀胆气,既当面斥责了劼力、突力的背约,又让他们不战而退。这种手段,胆识,自古帝王谁人能比?”

阿弦若有所思。

崔晔道:“也正是从此开始,大唐得到休养生息之机,国力日渐强盛,秣兵历马,后来才有扭转乾坤,彻底击溃突厥的壮举。”

崔晔说完,又道:“不过你所说对的地方,是要警惕……以后万万不能再有被敌人打到都城之下的惨痛了。”

阿弦悻悻道:“你怎么总能说倒我?”

崔晔道:“我比你年长,又是朝中之人,对这些自然懂得比你多,何足为奇。好了,说正事了。”

阿弦正纳闷他带自己来此是做什么,莫非是想说教么?忽然听了这句,便道:“什么正事?”

崔晔道:“阿弦,到我身边来吧。”

阿弦大惊失色:“什么?”她几时成了那香喷喷的汤饼了,人人都要抢似的。

崔晔道:“我原先才回长安,立足不稳,几乎也无法自保,早就想把你放在身边……就如同在桐县时候一样,却一再耽搁。后来你去了大理寺,本想随你的心意,但如今既然……”

阿弦道:“你也知道我没选入大理寺了?”

崔晔道:“是。”

阿弦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崔晔道:“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耳目,那一次我去找你,还有你去崔府寻我,早就有耳聪目明之人窥知端倪了。我自然也因此多加留心。”

风吹得有些冷,阿弦不由望他身边儿靠了靠,才挪了半步,又退回来。

“阿叔说的耳聪目明的人,包不包括宫里的?”

一刻沉默,崔晔道:“包括。”

阿弦想笑,却只是“呲”了声,无话。

崔晔道:“所以你到我身边儿来,我还能放心些,毕竟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