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给我设置了个心锚,只要有人提油菜花这三个字,我就会自动从催眠状态清醒过来。”
蓝海星“哈”了一声,心想难怪这人反复提油菜花,她抬手把他的脑袋搬到一边:“对不起,白博士,我已经几十年不跟别人玩假扮医生跟病人的游戏了!”
她刚想起身,白弈突然抬起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她只好坐下:“干什么?”
白弈闭着眼睛道:“我们结婚吧!”
“别开玩笑了!”蓝海星本能挣脱了一下,却没挣脱他的手。
“不是玩笑话,我认真的,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想的,不是在一起,是一辈子都在一起,蓝海星想着,但却回答:“我……还没想好。”
白弈的手好似微微有些松了,蓝海星趁机站了起来,假装去厨房倒水,明明水顺着咽喉在往下流,可是她莫名地觉得它们好似要从眼里涌出来。
下午五点,她准时站在贺静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她仍然有些头晕,深吸了两口气,抬手按响了电铃。
“蓝医师,你来了?”贺静打开了铁门。
蓝海星看了她一眼:“你的脸色有些发白。”
贺静回道:“可能是因为新年到了,比较忙。”
蓝海星走上了台阶,看着贺静的背影问道:“是公司里的事情吗?”
“都有,不过很快就会没事了?”
“没事了?”
“事情总是在左右摇摆的时候最困难不是吗?一旦下定了决心反而没有那么为难了。”
蓝海星坐到椅子上,将包放下道:“有道理。”
贺静给蓝海星端了一壶茶,笑道:“蓝医师,你上次说你爱喝花茶,我特地给你找的茉莉花茶,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好的花茶,不要见怪。”
蓝海星拿出笔记本道:“不用太客气,其实喝花茶没什么讲究,应季就可以,比如你们家院子里的白梅花就可以入茶,洗净了一起泡茶,顺气疏肝,还可以治疗精神抑郁。”
贺静看着窗外好似有些走神,嘴里喃喃地道:“原来喝花茶跟赏花一样,都是花开的时候最美。”
蓝海星看着笔记本问:“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蓝医师请问。”贺静弯腰给她倒了杯茶。
“你认识一个……”蓝海星顿了顿才开口,“叫贺强的人吗?”
贺静的脸色更白了,她的背脊缓缓朝后靠去:“难怪蓝医师今天没有把录音机取出来,其实你不问,我本来也想在某一天全部都告诉你的。贺强……是曾经绑架过我的人。”
蓝海星身体微倾地道:“可是你脱身之后,为什么不报警?”
贺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绑架是假的,为了向家里索要一大笔钱,好让我跟娄凡另立门户。”
蓝海星追问:“既然你明知绑架是假的,为什么你会真的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贺静平静地道:“因为娄凡跟叶榕有私情,所以他们想让当中并不知情的绑架犯贺强假戏真做,置我于死地。”
“但是贺强却没有那样做。”
“当时我迫于无奈告诉了他实情,并且承诺了三倍的价钱。然后我反过来雇佣了他,让他杀了叶榕。”贺静面色泛着潮红有些激动,但说出这句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就轻松了,“是的,叶榕是我雇贺强杀的!”
蓝海星想了一下道:“你看见贺强杀人了?”
贺静回答:“没有,但事后他问我收钱了,叶榕消失了,然后警方找上了门,我知道她是真的死了。蓝医师,但你是对的,噩梦是不会因为杀了某个人而结束的,因为你会跟她一起坠入地狱。”
蓝海星看着杯底展开的茉莉花,心想叶榕私自吞了基金的钱,她凭什么,凭的是跟娄凡的私情?
可是侵吞基金也是在侵吞娄凡的钱,不,她所依仗的是另一些东西,或者另一个人,另一个看似与静凡基金毫无利益关系的人。
她眼前好像浮现出了那个深黑的夜晚,被范力撞晕的叶榕,躺在地面上缓缓苏醒过来,她艰难地拿出手机向某个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然而她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她等来了贺强。
蓝海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这个人是zero。
他指使贺强按照贺静的吩咐杀了叶榕,贺静从此也就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不,也许从更早开始,让贺强恐吓贺静,又留下她的性命,都是依照他的吩咐,而贺强很有可能跟高扬一样,只是一个杀手的傀儡而已。
那就是他的风格,以人命为环,环环相扣的布局。
蓝海星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里面温热的茶水,又问:“鑫易公司是你家族的企业,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那种事?”
一直安静在看窗外白梅花的贺静转过了头:“蓝医师,你有没有因为四周围绕的东西太多,所以就很渴望有人会单纯的去喜欢你。他的赞美,欣赏,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太渴望有这样一个人了,所以其他东西在你眼里就都不重要了,连你自己也变得不重要了,即使变成碎片也会在所不惜。”
蓝海星低头有些恍然地道:“我不知道,但一个人假如自己都不完整……她真的能去爱别人,或者获得别人的爱吗?”
她说完这句话,就感到身心好像在下沉,意识开始抽离,杯子里的水在她眼里渐渐地漾开,如同湖面。
耳边贺静的声音像是从很空旷的地方传来:“蓝医师,你说我还能够好起来吗?忘记现在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的内心有些恐慌,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的意识,但却毫无办法,只能一点点滑入无意识的深渊。
指间的杯子似乎滑了下去,但她却没有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相反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要看你怎么看待‘好起来’这三个字,痛苦也许暂时可以忘却,可是记忆就是潮水,潮退了还会潮涨,一轮接着一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会被它禁锢在生命里……”
不,不能这么说,蓝海星拼命地想要恢复意识,可怎么也抬不起眼帘。
“蓝医师,那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接受它,除了终止生命,谁也不能……终止记忆。”
后面蓝海星再也听不清了,整个人的意识都飘散了。
“蓝医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蓝海星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弈的脸,她发自己正斜倚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杯茶,只是茶已经没有热气了。
“我……”蓝海星的意识好似还没有完全恢复。
“蓝医师,静静呢?”
蓝海星这才看清楚白弈身后站着的是娄凡,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静静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蓝海星摸了一下额头。
娄凡自己朝里走着,还喊了几声:“静静,静静!”
先是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的是娄凡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白弈与蓝海星也连忙上楼,蓝海星的脚步都有点踉跄,白弈伸手扶了她一把,等他们赶到二楼,只见娄凡坐在地面上,惊恐地手指前方,牙齿打着战。
蓝海星冲到门前往里一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贺静脸色如同白纸般仰躺在浴缸里,一浴缸的水都成了血红色,而浴室洁白的瓷砖,镜子上都用血写满了“我会回来的”字样。
鲜血沿着镜面流下来,如同滴血的玫瑰,开得刺眼,又让人毛骨悚然。
她想要往里走,却被白弈一把抓住,他走进去查探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那一瞬,蓝海星整颗心都沉进了冰窟里。
救护车来得很快,看着贺静被装在裹尸袋里运走,蓝海星两腿有些发软,白弈一把扶住了她。
警察很快就来了,可能是出于某些原因,给她做笔录的警员既不是方睿翔更不是楚乔四,甚至没一个是她面熟的。
“蓝海星,你说你当时睡着了,怎么会睡着的?”
“你在别人的家里,又是去替别人做心理治疗的,为什么自己会睡着?”
“蓝海星,你如果不诚实地回答问题,对你会很不利。”
耳边一连串的提问声,令蓝海星头痛欲裂,她拼命地想要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越想头就越晕。
“蓝海星,是不是你杀了贺静!”
蓝海星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白弈的家中,橘红色的灯光很温馨,但窗外夜色很浓。
“醒了?想吃什么?”白弈坐在床前低头笑问。
“我……没什么胃口。”
“没有胃口,也要吃点东西,没有力气,蓝医师会不漂亮的。”
蓝海星轻声笑道:“漂亮是看脸,谁看力气?”
白弈低了一下头,然后抓住蓝海星的手道:“但蓝医师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永远精神,生龙活虎,谁也打不败你。”
可是她就要被自己击垮了,蓝海星心里想道。
“我去给你盛碗粥。”白弈说着起身出了门。
蓝海星等他出去,就翻身下床,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翻到那页扳手的留言,看着那行“只有我能保护他”的鲜红文字发呆。
听见白弈推门的声音,她才连忙把笔记本塞进被窝里。
瓷碗里的粥应该是甜的,但蓝海星嘴里却完全无味。
喝完粥,蓝海星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装睡,可白弈一直坐在她的床边看书,翻页的声音轻轻地,如同蚕虫在啃啮桑叶,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真的睡过去了。
耳边有声音再次响起,在半梦半醒中它是如此的清晰。
“……可是记忆就是潮水,潮退了还会潮涨,一轮接着一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会被它禁锢在生命里……”
“蓝医师,那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接受它,除了终止生命,谁也不能……终止记忆。”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它是那么的冰冷,又是如此陌生。
蓝海星猛然睁开眼睛,白弈已经不在了,屋内的灯光还是如此温馨,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她杀了贺静,或者是“她”杀了贺静。
因为贺静死了,鑫易公司就不会再死守静凡基金的秘密,而痛失独女的贺乐章也不会再隐忍曾经让女儿痛苦煎熬的女婿娄凡,他会动报复的念头,不择手段来打击娄凡。
只要杀了贺静,就能再次把朱景辉送进监狱。
所以扳手杀了贺静。
蓝海星掀开被子,她突然很想看见白弈,她赤着脚沿着狭长的走廊向白弈的房间走去,却发现楼下的灯光亮着。
谈话声从楼道口传来,白弈在跟人说话,蓝海星轻轻向下走了几步。
“蓝医师不能在这里久留。”那个声音厚而宽,蓝海星心想,是方睿翔。
“她留我这里是最好的。”那是白弈的声音,他的音调略低,但富有磁性,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客厅里有片刻的沉寂,方睿翔才道:“她很危险,随时可能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威胁。”
然后蓝海星听见白弈很清楚地回答:“我知道。”
那一刻,蓝海星觉得好像走进了一个完全漆黑的森林,彷徨失措,找不到回去的路。
随后,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方睿翔似乎跟白弈结束了谈话,正在告辞,蓝海星连忙手脚并用,从楼梯上又爬了回去。
门被轻轻推开了,蓝海星努力将气息放沉,装作熟睡的样子。
白弈在她的床头凝神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蓝海星觉得自己的耳边有呼吸声,好似他弯下腰想要亲吻她,但唇却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了,仿佛所有的挣扎都凝聚在那一呼一吸之间。
那个吻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台灯被调暗了,然后门被轻轻地带上,黑夜中蓝海星的眼泪却在不停地往外涌。
“扳手,你出来!我要跟你谈谈!”她闭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念着,但回复她的是无边的沉寂。
湖水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再一次看见了湖中央的少女。
蓝海星奋力地朝她游去,胡桃妹睁开眼睛,蓝海星跟她比了个手势:“告诉我你记忆里的东西!”
胡桃妹用手势回复:“你想知道什么记忆里的什么东西?”
她想知道什么,这个问题令蓝海星有些茫然,因为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她想知道她是怎么跟白弈相识的。
她想知道属于她跟白弈的少年时代是什么样的。
她还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想要找到所有压在记忆深处的秘密。
胡桃妹又比了个手势:“你要跟我融合吗,海星?”
蓝海星觉得心跳加速,有些恐慌,两个人格融合了之后会怎么样?
从此之后她会不会不再是蓝海星,她会消失吗?
迷迷糊糊间,她的耳边仿佛又有白弈的声音:“蓝医师,我给你买了肉包子,吃点吗?”
“嗯。”蓝海星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帘,天竟然已经亮了。
“我没胃口,等会儿再吃。”蓝海星说着又闭上了眼睛,一整天她都像只鸵鸟似的蜷缩在被窝里。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手机的响声,摸出来一看是楚乔四的短信:海星,想办法支走白弈,我有话要对你说。
门外有脚走声传来,白弈推门进来:“蓝医师,我给你熬了点粥,吃点好吗?”
蓝海星坐了起来,道:“我想吃排骨粥,嗯……我要吃庆元楼的排骨粥。”
白弈脸上露出了笑容,立即道:“那我现在就去买,你等着。”
“嗯。”蓝海星回应了声。
关门的声音刚传来,下一刻门铃声就响起了,而且一阵阵响个不停。
蓝海星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下了楼把门打开,楚乔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然后道:“海星,我们走!”
“去哪儿?”蓝海星睡眼蒙眬地道。
“不能跟你多说了,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走。”
“乔四,别闹了!”蓝海星叹气道。
“你知道白弈是谁?”
“是谁?”蓝海星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楚乔四咬着牙道:“其实警方一直都在怀疑你,白弈……就是他们专门请来追踪你的专家。”
“我早知道了。”
“他把你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就近观察你而已!”楚乔四咬着牙道。
“哦,原来是这样……”蓝海星有些茫然地回道。
“我带你走,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楚乔四快步上了楼,将蓝海星的旅行箱拿出来,将柜子里的衣服塞进去,然后给她披上外套,又给她套上鞋子,就拉着她出了门。
蓝海星从迷迷糊糊当中稍微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楚乔四的车子里了。
“我们去哪儿?”
“去云南,然后从那里去老挝找你爸爸妈妈。”
“可是那样……乔四你就当不成警察了。”蓝海星喃喃地道。
楚乔四握着方向盘:“海星,我第一志愿从来不是当警察……而是能够保护你。”
“对啊,你是我的骑士。”蓝海星嘴角微弯地道。
楚乔四微微转头,结巴地道:“你、你想起来了?”
“乔四,我不能走。”蓝海星望着远方,“即使我现在能落荒而逃,我也逃不远,我会一辈子质疑自己,从我逃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败给他了……败给了zero,他会笼罩我的一生。”
“可是……”
蓝海星打断了他的话:“乔四,带我回清水镇,我要回清水镇。”
回到开始的地方。
楚乔四眼圈有点红,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蓝海星站在清水镇的青石板路上,风吹着河面徐徐而动,雪后的天空是鸭青色的澄静,墨色的马鞍墙上飘着红色的灯笼,与彤光一片的夕阳映红了半条河。
“胡桃妹,胡桃妹……”随着蓝海星轻声地召唤,在心湖里那个漂浮着的少女好似睁开了双眼,蓝海星能感到她在接近。
“我们融合吧,胡桃妹。”
哪怕从此不再是蓝海星,即使以后会变得千疮百孔,那也是她真实的人生——因为缺憾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真实活过的痕迹。
胡桃妹消失的那一刻,很多情绪瞬间挤满了蓝海星的内心,欢乐,喜悦,悲伤,还有恐惧,许许多多的画面一下子将蓝海星抓了进去。